差池不见

苏沐秋一个人在夜风中漫步，刚刚又下了场小雨，空气中带了点闷湿的意味，已经很晚了，这座古老的城市很难想象有着杭州那样的活力，对于很多年轻人而言的夜生活却沉寂在了这座矜贵的城市中。

这一带到了晚上有些乱，那些在地下街区混的游民陆陆续续出来活动，几辆改装过的摩托从苏沐秋身边呼啸而过，震天的的尖锐鸣笛划过耳畔——要早点回来。

这是酒店经理告诉他的。

可他仍旧自大街上乱窜着，漫无目的地走。他想了很多，或者说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难以消化。

他十三岁那年，那个收养他的孤儿院资金周转除了问题，本就是靠着社区救济支持的福利机构，运气好些多多少少还能拿到一些社会好心人士的善款。可长此以往飘摇在单索道上的福利院依旧在资本面前低下了头，仅剩的一丝丝希望没有了，整个福利院的孩子只能靠着安排，幸运地可以顺利入住别的孤儿院，无非换个环境。不幸运的，像苏沐秋兄妹俩，完全没有被纳入考虑范围内，要说原因的话，大概是两人已经算是福利院了年纪比较大，没有必要浪费这样稀缺的资源……

苏沐秋打了个寒噤，搓了下手。他站在街区靠着泰晤士河的桥边，河面宽大广远，昏黄的路灯照在黑压压的河面，偶而泛着些许粼光。

其实只要兄妹俩和老院长提出难处，他们也是不会为难兄妹二人的。可是是因为什么呢？带着沐橙，孑然一身，无依无靠地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，最后连唯一的妹妹都没办法留下……是什么呢？是什么给他这样狂妄的幻想，让他产生只靠自己，就能照顾好沐橙，不再寄人篱下，不再麻烦别人，让妹妹完成学业，让妹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……

是了……苏沐秋望着眼前的河面，夜风在他耳边低低嘶吼着——是他那该死的自尊。

他突然，突然很想叶修——那个和他同样傻气的人。

苏沐秋低头笑笑，划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，算算杭州那里也该是早上七点左右，如果现在给叶修打电话，对方也极有可能还没醒。

其实叶修不是那种娇贵的小少爷类型，与其说充足的资本给叶修带来的是自命不凡，不如说支撑的是他的脊梁，宁折不弯的自尊。

多少次，叶修在病发的时候只是紧咬着牙关，死活不肯喊叫出声，可能是头痛欲裂，可能是腹胃痉挛，最多换来的也不过是一声闷哼。这是叶修不经意的表现，如果说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会显露出自己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，苏沐秋却认为叶修这种类型恰恰相反，他的脆弱才是可以的营造，刻意的放低姿态，不得不承认这种有意识的“脆弱”让苏沐秋很受用，每每叶修靠在自己肩头，窝在自己怀里，被其他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的时候，他会由衷地升起一种诡异的满足感。

——想听他的声音，想见他，想抱他，想待在他身边……

“嗯?沐秋，怎么了”相隔千里的声音即使只是借着电磁波传入自己的耳中，苏沐秋还是觉得那么熟悉，叶修似乎是在笑着，苏沐秋能想到此刻叶修一定噙着淡笑，他很喜欢叶修这种不经意的小表情，连他本人都不知道的小动作。

“没什么，只是突然有些想你了。”苏沐秋长吁一口气道。

“诶?这不像你啊，怎么没找个金发碧眼的洋妞?”叶修调侃道。

“滚……”苏沐秋泛起一身鸡皮疙瘩“我什么时候……”

“某人走红毯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想的呢”叶修向后仰躺下来，埋在床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倦怠，似乎是后发的起床气。

苏沐秋哑笑“你吃醋啦?”

不出意料的换来对方一声不屑

“说实话，我这几十年呢也算阅人无数吧”苏沐秋吹嘘着

“得了吧”叶修笑着叫板。

“讲真的！还真不缺身材脸蛋样样都好的”苏沐秋打定主意逗逗叶修，见对方没继续，他又到“那个俄罗斯搞天然气供应的企业千金…还有最近那个新秀歌手……那孩子是个混血…蓝眼睛的帅小伙……”

“……”叶修鄙夷的听着，虽然知道这是苏沐秋在挑拨他，但心里还是免有些难受。苏沐秋有远大前程，尖叫，追捧，轰动，人潮，他本该这样一生顺遂无虞，而这一切也是他应得的，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叶修，放弃这样的人生……

他的世界已经有了很多人，很多事，这些都自己没有办法企及的。

“但是叶修……”电话那头传来苏沐秋温润的声音，语调没多少变化，但叶修总能听出一股郑重的意味。

“他们都不是你，哪怕他们再闪耀也好，我似乎总期待着你。”

——怎么样都好，都不是我眼中唯一的你。

“他们像我递酒的时候，我会觉得，和你比起来，他们简直蹩脚的让人心醉。或者是弹琴的时候，哪怕是金色大厅的音乐，也不如你在街角琴行给我弹的小夜曲好听……”

叶修整个人都戴住了，不晓得他苏沐秋受了什么刺激，肉麻的话一波接着一波，不可否认的是，叶修感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奔涌心头，脸颊好想热热的，头也有些昏沉，不是病发了吧……叶修想着抚上了额头，后知后觉，叶修意识到了这是一种名为害臊的情绪……

“我想你了，叶修，真的很想，很想……立刻见到你。”

“回头”叶修半晌才道

“别傻了，我后面是条河。”

“什么嘛”

“即使不能出现在我身后……”苏沐秋回过头看着泛着波光的河面，偶而夜风撩拨起几串涟漪，看着这样的寂静的湖面，仿佛底下不再是暗流涌动。

——你也一直在我心里。

“我也想你了。”叶修回复着他，回复着苏沐秋的期盼。

——我也在渴望着你。

苏沐秋还是没向叶修说出遇见苏沐橙的事，一方面是他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，其间干系太过复杂，他不希望将不可预见的风险加诸叶修身上。另一方面……他承认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……

苏沐秋借着记忆一路走回了苏沐橙的诊所，她似乎不住在这里，屋内的陈设也不像是沐橙打算久留的地方。她有心事，而这点自己无从知晓，也无能为力。苏沐秋倚在沾着雨水的扶手上，刚刚似乎下了场小雨，湿冷的雨水流过铁栏杆，更添了一丝刺骨的寒。苏沐秋打了个寒噤，他本就不想让打扰苏沐橙的生活，得知妹妹年纪轻轻就能和叶修比肩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，有一个完整的家庭，有爱她的家人，这些都是他这个哥哥不能给她的……既然如此他也不能毁掉这些……

本来该是这样的……

——可是你为什么不开心呢……

【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们这样的大明星一样，可以理所应当的接受他人的爱意】

“苏先生?”熟悉的声音，苏沐秋猛然间抬头，看着眼前的女人

“抱歉……”苏沐秋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可抱歉的，可就是这样一句抱歉，让苏沐秋觉得迟来了20多年。

“我们先进去吧，这里好像要开始下雨了。”唐橙笑笑，领着苏沐秋进了门。

“哥……”唐橙看着苏沐秋道。